点懵，只是说谢谢。
“来，你这四幅画叔就都包了。对了，姑娘你在哪儿上学啊？”
“哦，我在延熹大学。”祝留看男士还要开口，马上说“您家孩子多大了呀？也是女儿吧？”
男人顿了一下转转头，回答得不清不楚的。
在宣传长桌旁坐着的女士用涂着车厘子色指甲油的手推了推祝留的胳膊，说：“你看，这位叔叔都说要买四幅画了，你还不赶快把微信收款码亮出来。”
祝留恍然，“哦，好的。微信支付可以吗？”祝留看向男人。
男人压了压嘴角，“你这四幅画400卖不？”
祝留想了想吐出两个字“不卖”，而后又解释了一下“我这颜料还有纸张，400真的太少了。嗯，不好意思嗷。”她不曾跟任何男人这么道过歉，哪怕是做个样子也没有过。
十五岁那年搬花盆没拿稳，弄碎了陈辰五万块的数位板，陈辰看到之后跟她说：“女孩子不要搬那么沉的东西，我只是让你给它浇浇水，快去把手上的土洗一洗。”
祝留嘟哝着：“我是想让它晒晒太阳嘛。”没有一句抱歉，陈辰转头进屋了，祝留以为老师生气了。结果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盒小熊湿巾，递给了她。
此刻，祝留遇见了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场面。
“来，你把二维码放着。”
“抱歉，我真的卖不了。”
“你猜叔给你转多少钱？”男人笑着看祝留，凑过去，金色cK腰带露了出来。
祝留看向短发女士，她眯着眼笑着看祝留，她的眼神很复杂，祝留读不懂她在想什么。
“看看啊”男人笑。
“长江向您转账3000元”祝留看着提示消息，愣了一下。
“还不谢谢叔叔”女士笑着说。
男人：“人家小姑娘叫我心里还挺舒坦的，你一叫我叔我一身鸡皮疙瘩。”
女士拍了他一下“净臭美，谁叫你叔，还不快捧着你的画走。”
男人说：“这么多画啊，我家是复式，也不知道挂在哪里，要不，姑娘你——”
女士给祝留使了个眼色，祝留打断男人笑着说：“叔叔您可以送给您女儿啊”。
男人垂着眼，“那她能喜欢这些吗。”
祝留脸上还是明媚的笑意，“您给她买的，这么用心，她肯定喜欢。”
男人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汽车的引擎声很招摇，祝留瞥了一眼，奥迪R8。
祝留看着手机上的进账提醒，有些茫然。那感觉就像买椟还珠，不，还不如买椟还珠。至少故事里的那个人，得到了对他而言有价值的东西。而自己好像亲手终结掉了什么，亲手付出了很珍贵的东西。
祝留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看见女士正看着她。女人垂下眼，轻轻笑了笑，掩饰着被生活打磨出的无奈与沧桑。
祝留开口，声音有点哑，“刚才谢谢您”。
女人拢了拢有一点乱的盘发，涂着正红色哑光口红的唇瓣轻启“谢什么，我看着你就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她说得似笑非笑，她说得若有若无，但祝留能感到她的眼神透过自己。
“我——”祝留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觉得他买你的画不是因为欣赏你的才华？你觉得这笔钱从某种意义上是你靠色相赚的？你觉得不符合你个人的原则？”萍水相逢，哪怕是出于善意，女士的话也未免太刻薄了。
祝留皱了皱眉，又垂下了眼帘，开口“没错”。
“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那个时候中国没几所高校开设市场营销学，延熹就是其中之一。哎，我读大学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那个时候延熹很难考的。”祝留说的很认真。
“那时候心思单纯，想的少，哪有什么难不难考呢？后来上了大学，我就想着好好学习。市场营销专业如果进企业无非是选择市场部或者销售部，我是我们班第一名，而且绩点3.9，我就想着早点上班，不给家里太大负担。毕业后就去了延市最大的私人企业的市场部。”女士的左手盖在右手上，手指虽然白皙，但近节指骨已经布满细纹。
“姐姐真的很优秀”，祝留由衷道。
女人笑了笑继续说：“那个时候我也不自负，就是比较理想化。认为只要自己有能力，一门心思做事就一定会成功。我当时负责的是销售支持，第一个任务就是向代理商提供产品培训。代理商是靠医药发的家，后来又投资食品零售业。“
女人歪了歪头，好像在回忆些什么，”其实客观讲那是个挺好的男人，做事有魄力也懂得进退，但有些暴发户的性子，不过这在很多女人眼里都不是事儿。那个时候我做经理培训，他一个董事长总是来听。后来他约我吃饭，我拒绝了。第二天也拒绝了。连续几天，他跟我说话我脸上也没个笑模样儿。有一天晚上他靠在车前跟我打招呼，我没理他，然后他笑着把我往车里拽。我给了他一巴掌。”女人垂下眼帘。
祝留试探着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他就撤资了，还为此付了一大笔违约金。”女人眼神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而我们公司有嫉妒我的小姑娘把这件事儿捅给了经理，经理虽然学的是化工专业，但是很懂管理之道。他跟我长谈了一次，分析得很透彻。”
“那这是好事啊，每个人刚开始职业生涯时都会遇到一些坎坷，迈过去就好了。”祝留看着女人的眼睛。
“是啊，可是当时的我想的不是迈过去，而是转身离开。”女人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我辞职了，恼怒、不甘、还有点小委屈。朋友们都劝我不要太清高，让我冷静点，但我什么话都没听进去。但凡听进去一句，我的人生都不会是现在这幅样子。”
“您，”祝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与自己萍水相逢却愿意倾吐桑田沧海的女人。
“其实后来发生了什么不用姐姐说，你也猜得到。我如今三十六岁还在这街边守着宣传摊位，连个闹市区的小房贷款都得再还十年。”女人顿了顿。
“毕业生的价值从踏出校门的一刻就开始跌，除非有杰出的工作经验，不然是不可能增值的。”
“姐姐，你别难过，”说着安慰的话，祝留却感觉心里很难受。
女人拂了拂祝留的手“孩子啊，你会比我过的好多了。你比我年轻时漂亮，还有股子灵气。你也比我年轻时聪明，懂得灵活地保护自己。你要记住女人只要现实一点、冷静一点，不会过得多差的。绝对不会。”女人的眼睛牢牢注视着祝留，好似要看进祝留的灵魂里，把那些话一笔一笔地刻上去，就像是注视着曾经的自己。
“如果那时候稍微柔和一些，迂回一些，客气一些，不把那种戴着自尊面具的自卑当回事儿，也许一切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有些迷乱。祝留感觉她又恢复了自己第一眼看见她时的样子，复杂、疏离而且世俗。祝留转过头，空空如也的素描纸不谙世事般撞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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